第一百二十八章 活尸

天歌行 吴小五wu 4673 字 3天前

十来个粗布麻衣的汉子正从木车上卸下麻袋,雪白米粒从破口处簌簌洒落。

香甜的米香混着桂花蜜的甜腻随风飘来,引得林中饥民如提线木偶般涌出。

“是半月前城郊闹饥荒的流民。”方宁寻了处峭壁藏身,细细打量,认出几个曾在永宁坊施粥棚见过的面孔,“我记得,蒋太师上奏说已妥善安置。”

沈昱瞧见那些“流民“接过米袋时,手腕内侧都浮着青紫色脉络,与活尸溃烂前的症状如出一辙,清正的脸上第一次闪过阴鸷,“这些米袋,是让这些流民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缘由吧。”

方宁不语,只是低叹了口气,绕至断崖西侧,一股子浓厚的腥臭扑面而来。

她这才看清,本该是峭壁的位置竟被凿出三丈宽的隧道,洞内火把连成长龙,尽头隐约传来铁器撞击声。

“这里是军营?”方宁带着沈昱,贴着石壁滑入隧道,所行所及之处,尽是兵器与火药,体量之大,能炸穿两座汴京城。

二人绕开巡逻士兵,在隧道中转过第七道弯时,沈昱猛地将她按在阴影里。

他们挪至十步外的开阔洞窟中,里面垂挂着上百个铁笼,每个笼中都蜷缩着面色青灰的活尸。

中央石台上摆满琉璃瓶罐,暗红药液里浸泡着还在抽搐的脏器。

“西南蛇心草,南诏血蟾卵。”方宁指尖拂过药柜标签,在底层抽出一本《万蛊录》,翻开第一页,眼目骤缩,寒意倾体。

竟是辽语?!

方宁将《万蛊录》交给沈昱翻译,也只得到他寥寥几句。

“这似乎是辽国秘术,上面记载着经脉图,他们在用蛊术篡改人体经络,让中毒者听凭哨音操纵。就像驯兽”。

方宁攥紧袖中隐星镖的指尖微微发颤,山风掠过颈后未干的汗水,激得她脊骨生寒。

她望着远处汴京上空妖异的赤色星芒,喉间似哽着淬毒的银针,“这里还真是来对了,汴京脚下横生出许多驻守边关的将领,筑起的军营里竟然是辽人秘术。其心可诛。”

她咬住下唇,青石板映出晃动的烛龙虚影,“究竟还藏了多少阴谋诡计,是你我不知的,怕是这皇城地底,早被蛀空了百丈深窟。这些年陛下毫无察觉吗?他不知宽以待人,会让人得寸进尺吗?菩萨还要霹雳手段,金刚必要时也需怒目。仁慈有何用?重文轻武的弊处!”

沈昱不言,也不敢多言。

他前所未有的认同师妹的话,视线望向角落油布盖住的箱物,一把掀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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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出半车捆扎整齐的药包,封口处赫然印着户部漕运的虎头徽记,二人脱口而出,“粮草。”

两人顷刻了然。

在汴京存放的炸药位置中,恰有军队粮仓。

他们是想待粮草被烟火焚烧殆尽后,再将这些掺了蛊毒的药包混入军粮,待将领们毒发时,接管兵权。

整个汴京便成瓮中之鳖。

“我们即刻进宫面圣,这座毒营必有辽人的手笔,得让陛下即刻查封此处。”方宁将那些药包塞入怀中,欲保留罪证。

然而,一缕清冷的檀香忽然飘来,与这屋子里的咸腥药气迥异,惹得方宁重新再看了一遍包装袋上的“血蟾卵”三字,才敢放心。

“快走!”沈昱唤方宁,想拖着她尽快离开。

谁知,洞外却突然传来金铁交鸣。

“来不及了,往这儿来。”方宁扯着沈昱滚进药柜缝隙的刹那。

三个黑袍人逼近,对立面还站着一人。

那人身上的玄铁鳞甲残破不堪,手中断剑插进岩缝才勉强站立。

药炉内的灯火照亮他胸前虎头吞金铠,这是四品以上武将才能穿戴的制式。

“闽中守将陈东来。上月密报说他擅离驻地,原是来了这儿。”沈昱心中大惑,小声对方宁说。

方宁正凭借这缝隙观察起陈东来左肩的伤口。

伤口直逼胸脯,若再不止血,恐怕是活不了了。

谁知,陈东来全然不顾伤势,拼了命的对敌,断剑横扫黑袍人下盘。

金铁相撞的刹那,他染血的甲胄缝隙里滚出半枚褪色的平安符,符纸边缘焦黑如被火舌舔舐。

他剑锋突然转向劈开为首辽人的广袖。

袖子的玄色布料裂处,赫然露出手臂上赤金蟠龙刺青,在火光中狰狞毕现。

果然,是辽国人。

咸腥的药味灌入方宁鼻腔,让她一阵作呕,忽地想起司宴那双总噙着笑意的眼,仿佛寒潭下蛰伏的蛟影。

方宁望着那三个黑袍人,袖中隐星镖已经决心出手。

无论如何,她都得留个活口问清楚真相。

方宁旋身出来,踢翻药炉,沸腾的毒液泼向辽人面门,袖中寒芒自她手边腾起。

隐星镖从那三个黑袍人喉间穿过,一击毙命。

陈东来这才发现药炉中还有两人,混沌的眼咪了许久,气息奄奄道:“沈昱?我三年前回京述职时,见到过你。这些年在边关也多少听闻过你的事迹,好手段,竟然能查到这儿来。”

说罢,他胸膛起伏一阵,血柱从喉间喷涌而出,洒满整间药炉。

“我带你离开。”方宁迅速封住陈东来孔最、隐白二穴,发现陈东来左肩那一刀,早已伤到心脉。

陈东来摸了摸身上的平安符,苦笑道:“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既然你们到了这里,就是缘分,若我生前做最后一桩好事,阎王又是否肯让我与母亲来世再遇。沈昱,蒋太师的野心不止大宋江山而已,他要的是天下一统,辽人、西夏人与蒋太师都有合作。我们这些边塞将领被他收买后,为的也是三日后,太后诞辰上,蒋太师逼宫,辅佐蒋贵妃的皇子登基。我的母亲是常素娥,原本是前废后郭氏的奴婢,被蒋太师拿我前途所收买,欲在宫中为他豢养凶兽,嫁祸皇后。我也是昨日才知道,母亲因保护蒋贵妃而死,可蒋太师却相瞒于我,连我母亲尸首在乱葬岗何处,都不知晓。我不甘心,想回西南拥兵,却被他发现。”

他将这些话脱口说完,已是气若游丝,将染血的虎符塞进沈昱掌心,瞳孔已开始涣散。

沈昱不知该说什么,也知回天乏术,只能安慰道:“陛下会将你与你的母亲葬在一起。”

陈东来似是得了糖的孩子,染血的唇餍足地笑起来,最后撑着一口气道:“你们打开《万蛊录》,里面有你们想要的东西。”

未尽的话语化作喉间血泡。

他最后望向西南的眼眸悄然黯淡。

洞外忽传来尖锐骨哨声,活尸潮水般涌向隧道。

“被人发现了。”方宁连拖带拽的带着沈昱欲往洞口逃离。

方宁翻开《万蛊录》的手越发滚烫。

血渍浸透的那页,夹层里掉出半幅绢画。

蒋太师与司宴并肩立于辽军狼旗之下,背景赫然是汴京玄武门城楼。

她忽地嘲笑出声,那笑声似淬过寒潭的刀刃,“好个忠君爱国的蒋太师,竟把辽军狼旗插到天子眉骨上了。我若不努力让你满门抄斩,都对不起这一幅好画。”

“走啊!”沈昱催促着,却见方宁回身,染血的裙裾扫过一地狼藉,快速打开铁笼,临时抱佛脚的学会了如何唤醒沉睡的活尸。

尸潮涌动,在二人之后冲向洞窟入口,与赶来的一堆贼人厮杀。

明灭的火光中,她笑的妖冶,“总要留些拜帖,以表达我对司宴大人的思之如狂,使我沦亡,顺便提醒他,不要忘了大宋还有忠君爱国的人,拼死也不会让他们奸计得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