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衡道长喃喃道:“七札彻透乾坤定,用的是养由基射透七层铠甲的典故。”
莲香子接过话头,道:“鸿雁凄鸣坠弦音。当年诸侯合纵抗秦,楚相春申君预备任临武君为大将,赵国使臣魏加便以惊弓之鸟喻临武君,暗示他不堪此任。”
顾乘风道:“莫非桂馥靡迤广寒寂,明面上写的是嫦娥仙子,实际上在说后羿?”
“古书云:‘羿闻娥奔月而去,痛不欲生。月母感念其诚,允娥于月圆之日与羿会于月桂之下。’此句以桂馥写月宫广寒,说的就是大羿。”莲香子道,“至于彀弓兽伏鸟下林,说的是上古神箭手甘蝇。”
顾乘风道:“养由基、惊弓鸟、大羿、甘蝇。四句都与射箭有关。”
莲香子翻过两枚金锁片,举在顾乘风和玉衡道长眼前,道:“不错,这首诗句句都暗含一个射字。你们再看这金锁片中心的九宫格,两枚金锁片都在中心这格腾出空位,恐怕也是有所指的。”
顾乘风紧盯着两枚金锁片,脱口而出:“五麝神鼎。”
莲香子一惊,再将金锁片摊在掌心,道:“五麝神鼎是当年玄凰圣君自炼的一件法器,莫非这金锁片中暗藏了神鼎的秘密?”
顾乘风说:“这金锁片我已细察过,并无夹层。背面的云纹也实在看不出异样来。”
莲香子将这金锁片凑近鼻子,深嗅着,道:“这金锁片近嗅似乎有些许甜气。”言毕,莲香子右掌一震,登时焰气升腾将一枚金锁片裹在其中。顾乘风略有些吃惊,生怕莲香子损毁了金锁片,然而很快,他的担心便成了多余。金锁片叫焰气灼烧,散出一股奇异的香味,紧接着,焰气上方紫烟勃然,同时聚作许多小字。待小字全数成型,顾乘风、玉衡道长皆走到近处细看。粗看去,约有百余小字,打头一句并不完整,写着“以观沧海,闲游四方”八字。一路看下来,玉衡道长说:“看这文字,似乎是一套精妙绝伦的法门,可是细读下来,似乎又多有错漏,竟无一道完整法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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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香子道:“那五麝神鼎我也只是听玉华说过几回。仙魔二界本来三华不通,据说此宝竟有神力,可打通仙魔二界之三华。玄凰圣君仙根绝顶,可惜道行未深便被祖师逐出师门,只因他偶炼此宝才以仙门之身吸纳邪魔的道行,不仅修得散仙之位,更得以飞升天界。玉华说玄凰圣君飞升之际,只将太华伏魔珠及其心经传与她,至于这五麝神鼎,老早便叫她师兄和狄樱盗去了。好在玄凰圣君早有防备,拿太华伏魔珠在神鼎上施了法咒,狄樱盗去法宝,亦未酿成祸事。玉华还说玄凰圣君担心此宝终会变成祸害,并未将法门授予她。难道玉华竟骗了我?”
顾乘风道:“实不相瞒,其实五麝神鼎已经为付姑娘所有了。”
“五麝神鼎怎会落在晚香手上?”
顾乘风道:“这件事说来话长,总之也是歪打正着、机缘巧合。”
莲香子自语道:“莫非付千钧是为五麝神鼎才将晚香藏起来的?”
顾乘风摇头道:“那五麝神鼎需以法门催动方显出法力来。玉华前辈将五麝神鼎的法门藏在金锁片中,却不明言告之付姑娘,足见这秘密事关重大,国师绝不会知晓神鼎的法门。就算他得到五麝神鼎,没有法门,也是枉然。再说茑萝仙子在魔界四处悬赏,搜捕付姑娘,若将付姑娘身怀五麝神鼎之事泄出去,胆小的不知付姑娘修为法力深浅,决不敢替茑萝仙子卖命,胆大的,恐怕又要打五麝神鼎的主意。茑萝仙子失宝一事,知情者并不多,我想茑萝仙子必定有办法叫魔界那帮人守口如瓶,至于我们正派一行,除非孙笛违背诺言,将那些时日我们在东海的际遇告诉国师,否则,他又如何得知五麝神鼎就在付姑娘身上呢?”
“你太小看付千钧了。他既然可以一面高居西梁国师之位,一面又纠集双刀会教众,公然与朝廷为敌,恐怕在魔界,他也多有内应。以他那贪得无厌的本性,一旦得知五麝神鼎已为晚香所收服,他岂会不抢?”莲香子笑道,“况且聪明人总爱犯些糊涂人不犯的错。既然晚香有本事收服五麝神鼎,付千钧又怎会相信晚香对神鼎的法门一无所知呢?”
“如此说来,若国师为五麝神鼎掳走付姑娘,付姑娘倒平安了。”顾乘风道。
莲香子长叹一声,说:“晚香的事你不用操心了,只要她在付千钧手上,我自然要想法子救她出来。”
这天夜里,苏荣熬了汤药,给左仪端去。二人由无关紧要的事情谈起,聊过无花酒庄的细枝末节,话头很快便落到苏荣自己身上。苏荣轻巧地避开问题,左仪则穷追不舍,步步紧逼。二人你来我往,一问一答数个回合,左仪索性丢开脸面,压着嗓门道:“我也不管别的,只提醒你一件事。我们重明观自立派至今的一千多年,因男女情事被逐出长白山的,不下十人。你家世凄凉,是师兄可怜你,将你背上长白山,你才有了投身仙门的机会。你该格外珍惜才是。你如实告诉师姐,你跟那个鹿连城,可有肌肤之亲?”
苏荣垂目,支吾着:“师姐,你想哪里去了?”
左仪盯着苏荣,问:“到底有还是没有?”
苏荣正要开口,房门开了。姊妹俩朝门口看去,进来的正是鹿连城。他捧着一只紫檀椟,冲二人微微一笑,走到左仪榻边,跪在一旁的蒲席上,打开紫檀椟,取出其中的两粒丹药,说:“岳母听闻你们明日要启程回山,嘱我将这两粒仙丸赠予顾兄弟和左姑娘。方才我拿去顾兄弟处,他说他每天早晚两练分光六阳大法,三华已基本复原,叫我将这两粒仙丸拿给左姑娘。”
苏荣端详两粒丹药,问:“这丹药看去并无稀罕之处,到底有何讲究?”
鹿连城道:“此丹名曰龙涎瑞絮丸。是拿产自南海的紫玉龙涎香和产自中土湖底的乌絮草精炼而成的。虽然只用了两味香,炼制过程却费时费力。别的不说,单是除尽乌絮草的烈毒,已非常人可以办到了。岳母先以微尘伏魔大法催动掌火,再靠玄明曜日经和天英火融咒护着乌絮草,在掌火之中淬炼。每日子时淬炼乌絮草半个时辰,足百日,待其色泽由乌转蓝,乌絮草毒性方灭。那紫玉龙涎香白天看不出稀罕,到了夜里却有紫色荧光闪烁,绝非寻常龙涎香可比。那紫色荧光是龙涎香内一股至阴至烈之炁所化,而乌絮草性阳且冰寒无比,这两味香料若贸然混合,必因脾性抵触,恐有互斥之险。要使这二香共生同存,又要在丹房之中,以阴阳合和之气炼化炉火,小心炮制。九九八十一日满,二香炮制完毕,再以昊天九宸经炼出昊天三十六业火,将二香焚作烟灰。此刻二香呈阴阳互补之势,烟灰升腾,彼此纠结缭绕,越升越冷,越冷越凝,这龙涎瑞絮丸方大功告成。”
“此丸如此珍贵,我怎么好接受?”
鹿连城笑道:“也好在这龙涎瑞絮丸炼得辛苦,数量不多,岳母并未收纳在丹房。否则,上回叶琮将丹房一扫而光,这龙涎瑞絮丸也要一粒不留叫他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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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连城提到叶琮的时候,叶琮刚要离开顾乘风的房间。二人只谈了两刻钟,顾乘风原打算将叶长庚正囚于太行山桃花谷的事告之叶琮。可是转念一想,叶琮为人冲动,处事鲁莽,当真知道父亲还有一口气在,指不定又要做出蠢事来,索性按住不提。叶琮有了上回的经历,言谈比之从前大不相同,公子哥的脾性几乎消失殆尽,多了三分谦逊稳沉。他对顾乘风自然是感激不尽的,然而提到常朝云,他又难免耿耿于怀,道:“就算她本是凡人,她师父又不乏仁义之心,你毕竟是仙山道侠,与一介妖女交往过密,实在有失身份。”
顾乘风当然知道,叶琮说这番话,是对自己颇有不满,忙解释道:“我与常姑娘有所来往,实在是我有求于她。我知道你对常家兄妹多有憎恨,不过……”
叶琮哼着鼻子,轻蔑地笑道:“我若憎恨常家,那日见了常朝云的面早对她不客气了。真真是可叹可笑,我父亲本分为人,竟惨淡收场。到如今,我连害他的人究竟是谁都不清楚。”
顾乘风道:“人间的政事纷繁复杂,其实各人有各人的立场,都是自谋其事罢了。你再不要自作聪明,去为你父亲报仇了。莫说睿王和常家兄弟,稍有些品级的官员,哪个是那么容易刺杀的?”
“你莫非以为我去南淮竟为报仇?要灭我们叶家的,何止睿王和常家兄弟?我纵有天大的本事,又如何将他们一一铲除?”叶琮苦笑道,“我回南淮,只想为父亲收拾尸骨,不忍看他遗骸被人糟践罢了。”
顾乘风难免有所触动,有两三次又差点要把叶长庚的所在告诉叶琮,然而思虑再三,他仍只字未提。特别是得知叶琮已决定永生不回南淮,顾乘风更觉得,叶长庚此刻身在何处,对于叶琮而言,实在无关紧要了。顾乘风并无为人子女父母的经验,却凭他七十余年的眼观耳闻,认定了为人父母的苦心。站在叶长庚的立场,恐怕叶琮平安无事才是最重要的,顾乘风如此这般假想着,对于凡夫俗子的生活不禁浮想联翩起来。紧接着,一股虚空油然而生,顾乘风突然意识到,哪怕玉衡道长正是自己亲父,他也无从得知为人子的滋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