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个可爱的小东西,理应觅得良配。”特蕾西指出,“与她身份相仿的配偶最佳。而我侄子伊斯特尔是王国继承人,只有大诸侯的女儿才配他。当然,这是正妻的要求。”
说到底,提密尔家族在朝堂只算边缘人士,倘若女王党真的赖账,再安排伊斯特尔寻门当户对的女孩结婚,安瑞姆也只能咬牙接受。
他的女儿古露兹当然也不可能完璧而归。最坏的可能是,她顶多作为王子的情人,下半辈子带着没名分的私生子住在王都的修道院……噢,不对,高塔信使修改了盖亚教会的法规,她倒能滚回家住了。
特蕾西不止一次问起过提密尔的亚人血源,以作为对伯爵的警告。安瑞姆不是傻瓜,自然听得出其中危险。他一改方才的得意姿态,向公爵祈求宽恕。
“我愿意相信你的保证,安瑞姆大人。但关键在于维尔贡主教。”特蕾西指出,“我妹妹的健康、王族血脉的鉴定,都少不了修士插手。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一切听您吩咐,大人。”安瑞姆跪下来,表示顺从。“我能为您做什么?”
他们讨论了很久,这次总算商量好了王子的婚礼事项。这时,园丁带着花盆来敲门。特蕾西立刻打发走安瑞姆,让园丁抄录猫儿脸上的信息。最近,四叶领比较安宁,唯一频繁联系她的只有冰地领的小女儿。特蕾西的耐心快被她耗尽了。也许我选择她是个错误,但早已过了纠正的时机。
幸好,这封信不是来自南方边境。写信人是她的夜莺,常年居住在飞鹰城的平民区,为她打探消息。信中详细提及了西境遭遇袭击后城内的情况,还对拜恩人的军队有所描述,但这部分就不甚清晰了。
西党完了。特蕾西边读信边想。飞鹰城是梅塞托里家族的主城,也是西党的大本营。曾几何时,王党的剑之军团在诺曼爵士的率领下攻进城内,镇压了比尔纳斯·梅塞托里公爵的叛乱。特蕾西作为王党的盟友,在南国骑士的保护下与诺曼一道进城。尽管叛党大势已去,西境公爵也已授首,但城中的气氛仍然十分紧张。时隔多年,她仍然记得西境人隐藏在谦卑和服从下的仇恨的目光。他们恨我,恨首相和女王,但不敢表现出来。
而今他们连恨也不敢了。特蕾西不禁感到一丝快意。侵占鸢尾领的是拜恩人,一个可怕的恶魔国度的军队。
有人亲身证实。『大多数反抗、逃亡者当天就被处死。』受过训的夜莺告诉她,『一部分人投降了,包括许多贵族和他们的随从。卢纳斯爵士和他的妻子被俘虏。图贡爵士自杀。梅尔比爵士在逃亡途中被仆人杀死,那恶仆带着他的财物向敌人投降,也被杀了。』一连串死者的名单血淋淋的宣告了一个事实:恶魔是毫无慈悲可言的。
自开战的消息传来,特蕾西对西境的局势便早有预料。秩序联军都挡不住恶魔,何况是鸢尾领呢?可当初……拜恩帝国为伊士曼带来战争的讯号,然而大家都没当一回事:守誓者联盟向特蕾西保证,恶魔的敌人是七支点,因此决不会对凡人王国下手。维尔贡主教极力证明寂静学派会应对危险,女神足以保护大家。作为宗主的神圣光辉议会最有诚意,他们派来了几位西塔降临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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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当王党发现有无名者向西境聚拢时,认为他们打算形成流寇般的结社,以便洗劫村庄小镇,而小镇的安危不关他们的事。一位降临者自告奋勇,愿意管理神秘相关的事务。
此刻说什么都晚了。四叶公爵烦恼地想。夜莺在信中写明,法莱德·伯德曼爵士也死了,他是王党与宗主支点接洽的负责人,此次跟随一位大名鼎鼎的高环降临者,到西境稳固局面。
希望那西塔还活着,夜莺的密信以此结尾。但特蕾西不抱指望。她自己就是神秘生物,还是高环,自然知晓个人的力量在军队面前有多么渺小。除非神秘度到达空境的,否则高环也只是难杀些的靶子……更何况,敌军之中还有恶魔领主。
“深狱领主”怀特海德,在第二次猎魔运动中暴露了身份。他是法夫坦纳的雾精灵冒险家,“红谷伯爵”埃兰诺尔的情人。此人的危险在于其影响。法夫坦纳的使节到过铁爪城、四叶领和威尼华兹,期间,队伍中的每个人受到大家的礼遇。特蕾西竭尽全力回忆,也无法确定其中是否有可疑之辈。我们很可能无知地接待过一位恶魔领主。
当他开始以真面目示人时,大家方才体会到残酷。飞鹰城沦陷得太快,近三分之二的居民成为俘虏,剩下的三分之一则是死人。提温公爵受邀前来王都参加会议,险之又险地逃过一劫。他麾下的封臣只有少数跟随,留下的人堪称全军覆没。拜恩的恶魔不要赎金,只要人质。夜莺告诉她,来自加瓦什的亡灵作为恶魔的先锋,在攻下飞鹰城后,数量不减反增。毫无疑问,他们从西境人中获得了补充。
诸神保佑,她心想,拜恩人止步于鸢尾领,暂时没有顺流而下的势头。于是西党成了这次意外的最大输家,与特蕾西的计划相互应和,使女王党开始在朝堂上占据优势。
她意识到自己必须抓住机会,将政敌从妹妹的花园中铲除:劳伦斯·诺曼是第一个,提温·梅塞托里可以是第二个,也可以逃得一命。这小子孤家寡人,对她没有威胁……公爵真正的目标是维尔贡·托斯林。伊斯特尔是不听管教的王国继承人,但若失去王党和寂静学派的支持,想必会懂得仰仗亲族的道理。
不管怎么说,他是弗莱维娅的亲生儿子,也是我的血亲。妹妹在政治上十分愚笨,却出于母亲的天性,对每个孩子都爱护非常,这令伊斯特尔也很亲近她。特蕾西知道该怎么说服这对母子,毕竟,这对双方都有好处。
诺曼死后,塔尔博特家族也大势已去。他的替身会在动荡时期安定人心,并听从特蕾西的每一道命令。她打算把葛隆的孙女、北方热土的公主接来王都,由长子巴彻勒迎娶。或者干脆让伊斯特尔休妻娶她算了,总好过提密尔家的杂种血脉……
巴彻勒。特蕾西忽然想起他来。王国大法官在铁爪城有自己的住处,他的回家更像拜访,多半别有意图。妮娜将他领进内室时,园丁刚拿走回信,与他擦肩而过。
巴彻勒没给她带来惊喜。“我们在布列斯的朋友找到了王党的目标。”他告诉她,“多兰很快将安排那私生子返回祖国。”
这下,另一封信的问题也解决了。公爵的心情重新好起来。只是她曾以不理智的状态下达过一个愚蠢的命令,如今用到了对方,但愿“朋友”能有所补救。“他怎么说的?”
“很简单,他以救命恩人的立场劝说萨斯杰。”巴彻勒得意地微笑,好像这点子是他想出来的。“多兰没否认之前的事,而是编造了谎言。他说你的确下令处死他,但他没有听从,反而将萨斯杰放走了。”
这倒是事实。回忆让公爵很不快,她自是没打算放过那小崽子,但与王党的盟约和鞭长莫及最终令她放弃。布列斯的“朋友”来自深水港多兰家族的分支,而深水港是威金斯的封臣。此人抛开了家族支持,远赴布列斯塔蒂克,特蕾西也拿他没什么办法。
“如今王党传来新的命令,提及要扶正加文伯爵之子的名分。于是西莱夫·多兰又悄悄找到萨斯杰……这下,那私生子便完全信任他了。”
“这家伙倒是个人才。”特蕾西评论。
“不论如何,他替我们达成了目标。”巴彻勒说,“理应奖赏他,加深我们的合作。”
“我会考虑。”公爵对这只在布列斯筑巢的夜莺也颇为意动。王党在外国没有朋友,且不允许诸侯与外界力量交从甚密。原来的西党与盖亚教会联盟,险些推翻塔尔博特家族的统治。时代变了,现在嘛,如果人们不交朋友,就等于平白树立敌人。
“对了,妈妈。”巴彻勒晃了晃脑袋,“多兰让我问你,南国是否派了夜莺去刺杀萨斯杰?”
特蕾西皱眉:“没有。”
“没有,好的,我这就告诉他。”他就要起身告辞。
好什么好。“站住。”公爵喝道,“你没长脑子吗?还是听不懂话?不是我们的人!难道还有其他人刺杀……那私生子?”她不愿意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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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是他自己招惹的仇家。”巴彻勒用咳嗽掩饰尴尬,“毕竟,这小子不知搭错了哪根弦,竟然去当了恶魔猎手。我告诉你过你的,妈妈。这行当可不安生……”
“那去杀他的就是恶魔了!倘若杀手与我们无关,你以为西莱夫·多兰会特意来问我们?”特蕾西劈头责问道。“还是你觉得我手底下有恶魔?嗯?”
“我……”
“你这个没脑子的蠢蛋。”公爵出奇地平静下来,“好了,我想我知道是谁干的了。诸神有眼,让我的孩子们能各有所长。走吧,巴彻勒。今夜我留宿龙穴堡。”她皱眉。“你还在这里干什么?快走!”
王国大法官从沙发上一跃而起,同手同脚地去开门。他拉门时迟疑地望一眼公爵。
“你到底要说什么?”
“是……是提温·梅塞托里,他今早杀了一个情妇,理由是她勾引下人。大家都知道他在泄愤。西境……”
“不必担心。拜恩人的军队停在了飞鹰城。”
“可降临者死了,伯德曼家的那个自以为是的家伙,法莱德,他去神秘支点修习过,但也死了。”大法官的神情称得上畏缩。“联盟会怎么想?还有那该死的恶魔领主——”
“也维斯顿大人是神圣光辉议会的合作者。”公爵打断了他,“他们算是光辉议会的一方,不是联盟。这桩事说到底与我们无关。至于恶魔领主,拜恩人止步于西境,这是七支点能容忍的极限了。一旦有进犯的势头,神秘领域决不会放任。听好了,巴彻勒,我不想再跟你解释这些东西,出生时我给了你一个完整的脑子,对吧?”
“可是……”
“没有可是。”就算有,也不能指望你想出办法。
“……妈妈,你为什么不怕?”
巴彻勒抬起头,露出一张怯懦、疲惫的中年人的面孔。母子对视时,看到彼此眼中的自己。我们的身份仿佛颠倒过来。
一阵涟漪掠过特蕾西的心头。“不怕?”她重复,“谁告诉你我不怕?”
巴彻勒茫然地望着她。
“拜恩占领了西境,距离铁爪城不过十日的路程,如果以神秘支点的速度计算,还会更快。我问你,巴彻勒,伊士曼能否抵挡拜恩的恶魔军团?”
“不可能。”大法官绝望地承认。
特蕾西点点头。“也就是说,你我绞尽脑汁,最终也只能求助于七支点的援手。此事我们无法控制。而若我们这时收到情报,说明第二天敌人将军临城下,那我只要闭上眼睛,就会想到明天早晨起床,看见窗外站满了列队整齐的恶魔士兵。”
儿子的神情仿佛见到了噩梦成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