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南山不是一座山,当然,也不是人名。
秦岭中段,长安以南,东起蓝田杨家,西至太白南梁,绵延200里的地方都叫终南山。
王贞白诗里写终朝异五岳,列翠满长安。地去搜扬近,人谋隐遁难。
大小姐告诉李乐,跟着曾老师来这里,除了游山玩水看风景,还是来寻隐士的。
李乐笑道,隐士?和尚道士在这里可以餐风饮露,那是城里地皮贵,没法盖寺庙道观,普通人,来这里,就是为了换个地方给自己逃避现实的一个理由。
那些给家里留一句我去终南山,说自己看破了红尘,了无牵挂的傻逼们,把在终南山“修行”变成了在终南山羞先。
小隐于野避欲,中隐于市控欲,大隐于朝用欲。修道修心的,连这话都想不明白的,到终南山里过日子,纯粹就是换个空气好,风景好的地方设个牢笼,再把自己圈里面。
心累的原因是缺钱,不是因为与人接触,古人隐居,为了自己名声,淡泊名利,以退为进,为了当大官,隐士基本都出身士族大家,有田有地有祖产,有伺候自己的仆役跟班儿,吃喝不愁。
普通人想去隐居,先想想,用惯了空调房里的抽水马桶,怎么面对春夏秋冬的茅坑旱厕,习惯自来水和燃气灶的人,如何面对挑水,和烧柴土灶。
在城里都好吃懒做,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差点养不活自己的普通人去那干嘛,那不是隐居,那是特么的荒野求生。
心没有落定,看不透世间本质,与世俗无法切割,自然就谈不上归隐。只是想用逃避获得短暂的安宁,归隐本身就是到达一定程度的人生境界,心态超脱常人了,无所谓身处何地。又何必拘泥于终南山还是陆家嘴呢?说到底不过是厌烦而已。
为问红尘里,谁同驻马看。听听,最后还不是回到尘世里,真香啊。
大小姐不明白,问曾敏这句话啥意思?曾老师就骂李乐就是个败兴的玩意儿,赶紧滚蛋!伸手掐了电话,气哼哼领着大小姐进了山。
李乐虽然嘴臭,但是针对的是人,和终南山山峰景色无关。
既名太乙,又号仙都,就可知道这里的秀丽雄奇。“寿比南山不老松”,指的就是这里,“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写的也是这里。
山有太白、翠华南五台,层峦叠嶂,郁郁葱葱。
石有太乙观星、卧虎守台、双鱼闹海、金蝉脱壳、银蟾负子,千奇百怪,天地造化。
水有甘湫、上善、仰天池,浐河、子午河,水波潺潺,清澈见底。
人文景观从楼观、灵应、观音三台,到独松阁、黑虎殿、翠仙宫,一山一庙,一谷一观,更多的是不经意那个山间,千百年前的遗迹遗址,散落在草木之中的柱础阶石,丁华抹颏,残垣断壁,远比香火袅袅的大殿,更让人念念不忘。
婆媳俩,加上助理小沐,三个女人,白日游山,夜住民宿,端端在山里转了三天。
曾敏还好,五岳黄山武夷,甚至祁连昆仑都去过,只为了寄情山水寻找灵感,大小姐倒是被这里景色,典故所吸引,只觉得这里便是人间好去处。
早起吃过饭,曾敏便领着大小姐,去了一处山坳里的栅栏小院,见了一个如李乐所说,来山里“荒野求生”的朋友,画家。
一杯山茶,几捧野果,半张石台边上,开始听这位自称野派画家,叫殷其雷的,说经,扯淡。
“我学禅宗,拜了个师傅,基本上不学无术,一天到晚悟,可悟出来的都是柴米油盐。”
“看了法华经,又觉得自己有慧根,这辈子可定能参透法华。不过现在看,还得过个三、五十年。”
“盘腿儿念经,之后便是开路造庙,把自己圈起来。把外面的人都贬为愚痴众生,自己在山中自娱自乐。”
“这里也离不开人情,得和势利的山民打交道,通关系。虽然这些山民不咋地,但比起外面的人还是好了些,不蠢,但是见识少。”
“除了念经,剩余时间里,种地养鸡。剩余的,造房很积极,不过一热心起造房来,省察自心就忘到脑后。住这的邻居,大都是排外和自捧的。平日里高谈阔论,可遇到事情的时候就怀疑悟了大半辈子,是不是还没超脱生死。彼此骂对方是附佛外道。”
“这里是明里暗里是反对商业化的。只能叹世上明灯少之又少。所谓隐士,你儿子说的对,没有几个隐士是真的想退隐或甘于退隐的,除非真的是道法佛法的忠实信徒。但这些人也不会为退隐而退隐。”
曾敏只觉得眼前这老朋友,上山几年,人都变得平淡了。
“你还画画不?”
“画啊,不过看心情,屋里有一幅,搬到山上开始,一年就画几笔,到现在还没个样,颜料画布倒是让老鼠啃掉不少。”
“什么时候下山?”
“等我悟了。”
“你悟个屁,过往就一抽烟喝酒吃肉的浪荡人。”
“这话说的,你得辩证的看人。过去的我和现在的我是两个我,真我本我,我不是我。”
小主,
“车轱辘话,两头圆,怎么说都对呗。”
“也对,你说的都对。”
“怎么不喜欢抬杠了?”
“跟谁抬,抬到最后都砸在自己脑袋上,不抬。”
“呵呵,不想做俗人了?”
“干脆你也别做了,来山里,隔壁,给你盖一间。”
“你不怕李晋乔上山来抽你。”
“人不怕,怕疼。”
一旁正捧着不知道什么玩意儿的野果子,啃的“咔咔”的李富贞听见,噗嗤一笑。
殷其雷看了眼,又给倒上茶。
“回去不?”曾敏问道。
“回去做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