鲛相似乎对姜家极为熟悉,翻身下龟,整理衣襟,还了一礼,口称:“劳烦大管事相迎。”
四个儿子都在大商军中效力的大管事瞧着便像一个慈眉善目的富家翁,口中连称不敢不敢、应当应当这类话,随后目光便向后飘去。
好大一朵云!
硕大的云轿似真似幻,离地不过一尺,由一群五寸长的、穿喜庆红衣的珊瑚精灵浮空抬着。童子模样的精灵嘴里喊着号子,遥遥地,与最前面的螺声呼应起来。
云轿上有一群背后生有透明翅膀的水仙花魅飞舞,花魅手中或提篮、或捧瓶,不断挥洒出五彩水泡。水泡围着云轿上的幔帐,生生灭灭,叫人看不清帘帐里的人物。
一只纤细白皙的手掀开帘帐,可见一个明媚貌美的女子笑道,“见过大管事。”
“见过大管事!”
出声的,还有一个唇红齿白的少年,坐在大公主身边,看样子,也才十五六岁。
大管事应了一声,看来这就是鲛国的大公主和七太子了,便道:“见过大公主、七太子,侯爷和夫人已经在府内候着了。”
大公主蹙眉急道:“岂可让长辈久侯,梅相,催促队伍快些罢!”
被称作梅相的清瘦中年人笑着称是,低头对云轿下的精灵道:“听见了吗?快些吧。”
珊瑚精灵们笑嘻嘻点头,嘴里的号子变得急促起来,而远前方,吹螺力士生了感应,螺声也高昂了些,随即整支队伍都加快了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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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公主眉眼如画,又对大管事道,“云萼此时不便下轿,待到了府上,再来向大管事请安。”
大管事连连摆手,笑说:“使不得,使不得,公主请,丞相请。”
待到云轿过去,后面便是一眼望不到头的礼车了。
大管事就站在城门边上,眼见着一车车礼品进入齐城,他手轻捻着胡须,微微摇头晃脑,似是极为满足。
他身边是个瞧着就机灵的后生,笑说,“叔公,你说这得多少车呀。”
大管事一个巴掌打在小伙子脑门上,“说几遍了,在家里要叫大管事,再不长记性就让你滚回军中喂马。”
小伙子笑着应承,显然和大管事极为熟稔。
大管事嘿嘿一笑,低声道:“不管多少车,只要进了齐城,就没有出去的道理。”
小伙子闻言也陪着笑,又拿手往前一指,“这里面是什么宝贝,真气派。”
大管事也注意到了,眼前这车上放着一个蚌壳,这表面纹路自成蝠、鹿图案的雪白蚌壳本身就已经是价值连城的宝贝,如今却只拿来做盛放之用,这里面到底是什么奇珍?
仔细看的话就能发现蚌壳并没有完全关死,开了一条细细的缝,有水雾不断从蚌里溢出来。同时,有炫目的红光通过这条细缝透射出来,像是这蚌里锁着云霞。
大管事的双眼眯了起来,死死盯着那道细缝,表情有些惊疑,“顶好的鲛绡无疑,但瞧这色彩,莫不是霞帔?”
小伙子连忙问:“什么是霞帔?”
大管事眉头紧锁,这鲛绡霞帔极为难得,往往只能在鲛国贵族女子出嫁时能得见全貌,若不是穿戴在身,那便只有一种用途——提亲。
想到此处,大管事眉头一紧,面色也变得凶厉起来,低声在小伙子耳边道了一句,“你去太山脚下侯着,见到小姐就说渤海有使拜府,礼品里有鲛绡霞帔,小姐自会明白,速去!”
小伙子脸上玩笑神色完全收敛,点一下头,泥鳅一样挤开围观的人群,一溜烟消失不见了。
大管事也没了继续看礼车的心思,背着手缓缓往姜府里走去,口中喃喃,“人倒是长的俊俏,但想的就不要那么美了!”
他紧皱着眉,想了想,从宽大的袖口里摸出一个鸡子大的黄藤编织的镂空小球。这玩意唤作信笼,是南军鼓捣出来的,南疆那片土地崇信蛊虫,总能以此弄出些匪夷所思的东西。
藤笼里豢有听虫,南疆人也叫它应声虫。此虫外状类蚕,生有多耳,好学人说话,其声如蝉鸣。听虫一卵双生,一虫发声,另一虫便是在千里之外也能听着,再以蝉声复鸣。
南军中有奇人察觉听虫神异,且能解听虫之声,巧思妙手之下做出来这信笼。持笼人唤醒笼中听虫,将一简短语句复述三五遍,笼中听虫便会以蝉鸣声学语,一虫发声,他处另一虫便会被唤醒,跟着复鸣,而另一持笼人根据那位南军奇人所教解鸣之法,便能知晓虫声内容,对比原意,总是八九不离十的。
如此千里传讯,端是神奇,虽说比不上仙家的传音法宝那般方便,更比不得玄仙心声之玄妙,但胜在造价低廉,凡人也能用得。
南军好些年前便开始大肆饲养听虫,如今军中营级以上军官几乎人手一件信笼,当然,也往外流传了一些。大管事身为东伯侯心腹,机缘巧合之下,也得到了数对。
大管事摩梭着信笼,几番犹豫,还是下了决心,自语道:“多事便多事吧,虽说侯爷断不会搭理此事,但也好让那位李家公子知晓我家小姐也不是无人追求的!”
说罢,大管事手往信笼底下一撮,笼内生出黄烟,那蜷缩成球的听虫便苏醒过来,大管事口贴信笼,把一句话连说上四遍后,笼内便有蝉声响起。
——
南镇。
镇守彭猎熊看着麾下狱卒将一队队垂头丧气的山上贼寇拘押入山底地牢,脸上笑意不绝。
一身戎甲的哪吒在一旁石头上坐着,逗弄着彭镇守豢养的那只朱雀血裔。
“得劲,这事得劲!”
哪吒旁边,站着个高个的光头青年,如今正值倒春寒的时节,虽说修士不畏寒暑,但像他这样披搭着一件光亮的银色裘袍还敞开领口露出大半个胸膛出来的殊是少见。
光头青年名为元飞银,是搬山师二营都尉元飞星的胞弟,蛟龙沟里出来的浑货。
此蛟体内有腾蛇血脉,年幼时又撞了天大机缘,得执明神君传承,于前些年缔结了玄武法相,晋玄仙境界。此蛟精于水法不言,又是难得的皮糙肉厚,在蛟龙沟年轻一辈里算是天赋顶尖的,不久前在元飞星的保举下进了哪吒的亲兵队。
应当是幼年时那场机缘所致,元飞银与第一批加入搬山师的蛟类不一样,眸底既无暴虐也无冷血,却是个混不吝的性子,但骨子里又带着些小滑头,所以很快与众军卒打成一片。
此番剿灭太行山山盗是元飞银第一次随队出征,战时表现除了有些冒失外倒也可圈可点,战功不菲。战斗结束已经大半日了,但这位那股兴奋劲头还未冷下来,犹自在那呼喊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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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呜喳喳,瞧你那得瑟样!”
说话的是个极为魁梧的汉子,身着重甲,此时面甲掀起,露出脸来也不过是个二十五六的年轻人,正是搬山营建营时便从南疆赤猿师抽调过来的老资历,米十斤,如今哪吒的亲兵队副。只是如今十斤这一身横肉,怕是三百斤也止不住了。
十斤这词句、语调皆是学自军里的蛟龙。辽东那片地域口音独特,豪迈粗鄙但又让人亲近,当搬山营扩建、第一批蛟兵入伍时,军中好汉便纷纷学起了这言语。
十斤话落,左右便皆笑出声来。
作为军中真正的老手、东伯侯家臣出身的姜有道坐在一边看着年轻小伙子们插科打诨,脸上堆着笑,却并没有参与。只是不时从腰篓里掏出特制的肉干,递喂给身侧的海东青。
姜有道如今已年过三旬,搬山营初建时他便是当年留守在陈塘的两支御龙弩队中的一位队正,另一位是他的亲哥哥姜生财。只是如今后者已升任四营的都尉了,可他,依旧还是一位队正,哪吒的亲兵队正。
姜有道自然不觉得委屈。须知,他的父亲,如今东伯侯府的大管事,当年便是东伯侯的亲兵队正出身!如今将主李哪吒的前程瞎子都看得出来,只要自己这亲兵队正坐得安稳,日后保不齐便是李府的大管事也说不准嘛。再者说了,将主与小姐间的那些事,知道的虽然不多,但也传得有鼻子有眼儿的,日后若真成了,那自己就是两家老仆,亲上加亲!
锦绣前程似乎明摆在眼前,但姜有道心里一直还藏着件事,便是和身边这头相伴近十年的老伙计相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