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个传说还是有点影子,你姑奶奶肯定是把那个东西听成尿了,不过,都一样嘛,同样的出口,谁搞得清这是什么,那是什么。我们小时候,大家传说,是被男孩子抱一下,都要怀孕的。如果真是那样,现在的我,都要被你搞怀孕了。”
“懵懂的孩提时代,真是好多天姿蒙蒙的笑话。现在想起来,倒不觉得那时不懂,反而觉得那时候,那么小,为什么还听到了那么多的新奇的知识。现在长大了,反而没有多少新奇的知识在等着我们了。真是反了,唉!”
“这就是你的错了。不是现在新的东西少,而是你的胆子越来越小了。那时,你敢跟你的姑奶奶生孩子,现在,我只是抱着你,你都要死命挣脱,还划出我的血来!你有小时候十分之一的胆量吗?”
他沉默了。他想,何止是十分之一,就是二十分之一的胆量,都没有了吧。那时,他还不过十一二岁,就敢带着四五个弟弟妹妹,翻山越岭去上圩,还往圩镇的更远处荡去,只见一条无边无际的大河横亘在面前,那波浪荡得,比斗还大,他们都听到彼此的小心脏,“扑通扑通”地就要跳出来了,大地都在脚下颤抖,这里的夕阳,比家里的要大上五六倍……他们顶着星星和月亮回家,在那条长长的牛轭岭,他们听到了狼的叫声,还有毛伢子的悲惨的哭叫,看到了那些忽然穿过的黑影……远在村口,就听到了爸爸妈妈、叔叔婶婶的呼喊,还有邻居的劝解、线索和解释。他没有告诉钟晴,他与那个姑奶奶生孩子的决心有多大,在一次放牛的空隙里,在茂密的绿油油的过人高的青草丛中,他在寻找那个传说中的黑洞,却怎么也找不到,怎么看也不像,它是那么的软弱,根本不像大人们脏话里的那些夸张的传说。他相信,在春梅的记忆里,她也一定没有抹去。现在,过了十年了,他却一直不敢寻找那个答案,不是胆子越小,又是什么呢?
“嗯,为什么不说话?是戳到了你的痛处吗?”
她低下头来,咬住了他的耳廓,“嗯”,是她鼻孔的声音在上扬。
他感到全身的血液都流向了耳朵,它们在那里“青龙哐啷”地打架。
“敢不敢和我——”
这话说了一半,他的心就悬悬地吊在了嗓子口,他不敢呼气,怕一不小心把心吐了出来。
“我感觉到了你的呼吸,就要停止了,大气不敢出,小气不能进。能不能救你一命,还得靠你自己!你,不要说话,一说话,你的心就会从嗓子眼儿蹦出来,这样的话,我也救不了你了,嗯。”依然是从嗓子到鼻孔的上扬的鼻音。
他不知道,为什么她这么清楚他的心。然而,他的肩膀却疼了过来,是她的下巴,顶上了他的左肩。
他不禁抖动了左右的肩膀,成功地脱离了下巴的顶撞。
但另外一个地方,却又温热起来。
是背部。也许是他肩膀的耸动,触动了机关,他感到那两处温暖,跟灶门口,跟火笼,跟火钵子,根本不一样,是那么的温和,持续,均匀,醇厚,没有刺热感,没有一丝的尖灰杂质。
她好像又看透了他的心,微微地动了起来,轻重缓急,抑扬顿挫,是平静水面下的暗流涌动。
“尊——”竟带着忧伤的哭腔。
“那个,谁说的——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这是你们书上说的,你信吗?我是被妈妈逼来的,你是被教育办主任逼来的,都是逼来的。我懒散地种着田,却亲手把子女带大,教得不好也不坏,饿不死,也撑不着。你认真地教着书,却亲手把身上的肉一块一块地卸下,那些当官发财的梦想,想来你也是一点儿没有了的样。我已经醒来了,你却还在没落,一点儿没有男人的样。今天,你是来帮我的,今天,我也一定要帮你,不然,我咽不下这口不甘心的气。
不要想她!我说了,禾花有什么好?年纪比你大,能代一辈子课吗?身材长相,还不如我,你的朝思暮想,不过是纯粹的折磨,没人知道,有人知道,也不过是跌了你的身份,或者成了他们的笑话,你也知道,你不可能一辈子呆在这儿的,你愿一生被她绑在这山角旮旯吗?你也不要想秀美,人家虽然一身蛮劲,身材轻便,做的饭菜又好吃,那一个眯眯的笑容,真是迷死人了,连我都受不了,但人家有世珍这个家常菜,有大雄这个年节菜,有邦宁这个伴酒菜,有老司机这个纯野菜,你加进去,算个什么菜呢?可能只是夏日热天的剩菜了。呵呵。”
“我……我没想她,也没有想她。我有什么呢?我只是看看罢了,我——其实没有什么奢望的,你也太看得我起了,我只是因为有了她们,工作更轻松些而已,我哪敢想呢?说起来,其实我一无所有,但我有的是年轻,还有一点算不到的未来。所以,我怎么甘心做剩菜呢,我也不会做剩菜呀,我怎么可能这么不堪?我也没资格跟主任比呀。不过,你说的野菜,是什么意思呀?”他忸怩着,声线断断续续,他知道自己言不由衷,但为了不让她看出破绽,必须慢条斯理,以求完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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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菜的故事,你真的没听说?”她箍他的手捏了一下他的肚皮。
“哎呦,疼呢,第一次听你说,怎么还有老司机?”
“年轻的老司机,前几年翻车死了。怎么,他们家就住你们学堂不远,你会没有听说?不太可能吧?”
“噢,你是说他?我听边上一个女学生说过,是她的邻居嘛。婚还没结,二十郎当岁,据说基本上是从来不回家的,翻车的时候,据说世珍他妹妹也在车上,一起翻死了。怎么就变成了秀美的野菜?”
“你的女学生有没有告诉你,世珍妹妹是怎么死在老司机车上的?”
“翻车死的,还能怎么死?”
“当然是翻车死的,至于怎么死的,女学生当然不会告诉你,她也不好意思告诉你,当然了,也有可能大人不好意思告诉小孩子,她也不知道。”
“那肯定是大人没有告诉小孩子嘛,死亡的惨状,我听了都会头晕,何况是小孩子?我小时候,听到人家吵骂哭泣,看到人家打架出血,就会头晕恶心,浑身僵硬。所以后来我想,恐怖的血腥的场面不适合放在电视上,写在书籍里,画在图画中,是很有道理的,会给人留下一生的心理阴影……什么?不好意思?难道——”
他心想,他们两人之间,肯定是有不可告人的事情,才会让旁人都不好意思说,不好意思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