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注意休息。”苏明安翻着手里的报告,看了一眼森的脸色。
“多谢城主关心。但现在多工作一分钟,就有更多人得到救助,说不定能够挽救好几个家庭。”森说:“等资源发放结束了,我会休息的。”
“嗯。”苏明安应了一声。
森鞠了一躬,离开了办公室。
苏明安注视着这位老人有些佝偻的背影,那身血色披风经历了三十多年的风霜,早已褪了色,像抹布一样破破烂烂。
在资源发放的消息传出后,人们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那些“赶紧交出亚撒·阿克托!”、“末日城怎么能袒护亚撒·阿克托!”的言论好像也不曾存在过。
人们畏畏缩缩地吃着手里的粮食,连见都不敢见他一面,就连一些下属看着他的时候,都眼神飘忽,很明显做过对不起他的亏心事。
他伸出手,将一张双人合照摆放在书桌上。
合照中,他与面色红润的特雷蒂亚面对镜头微笑着,她身着时尚t恤衫,对着镜头比“耶”。这是一张很早以前的照片。
由于特雷蒂亚的遗言,他无法为特雷蒂亚正名,他只能尽可能抹去她存在的痕迹,减少她被他人诟病。
这一刻,他突然想起了副本开启第八天,他在测量之城论坛搜集到的信息:
……
【有关特蕾蒂亚的历史记载很少,楼主查阅了城邦四个大图书馆的资料,也很难还原她的生平。】
【楼主只知道,她是一名经历很传奇的女性,是阿克托城主的同伴。战争期间的舆论对她褒贬不一,她似乎做过一件极大的错事,导致她与城主分道扬镳。】
【据推测,特蕾蒂亚和城主应当有特殊的感情,她的死因,似乎是失踪,也有人猜测她是老死……】
……
原来如此。
特雷蒂亚死因不明,原来是这个原因——她不该作为【他维】军首领的身份死去。
……
他突然听到窗外传来响声。
他走至窗前,推开窗,看见不远处高耸的钟楼有上百个人影,像稠密的树林。
钟楼位于末日城中心,每日风吹即响,表皮覆盖金箔,每至阳光便金光四溅,被誉为末日城的标志建筑之一。
……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站在钟楼上?
下一刻,苏明安看见钟楼上一个身影往前迈了一步,身形像秋叶一般坠落——
“啪!”
苏明安这才发现——钟楼之下,人们的尸体像是麻袋一般堆叠,已经成了一座小山。
钟楼上的这些人……在闭目依次跳楼,上演一场自杀表演。
许多居民在中央广场围观这一幕,满脸惊色。
苏明安突然明白钟楼上的那些人为何跳楼。
那些人……都是被神明蛊惑已久,无法被救回,双目血红之人。
灾变49年黎明之战刚结束时,神明阵营的士兵,就做过战败后集体自焚的行动。如今灾变65年,这些信仰者也选择了集体跳楼自尽——他们不愿活在没有神明的世界里。
信仰……真是一种很可怕的东西。
“嘭!”
“嘭!”
响声不断传来,人们一个接一个从钟楼跃下。
一名裹着布袍的老妇人,拎着手里的布袋,喘着气走上钟楼。她的眼里没有红光,自杀似乎只是她的自由意志。
像她这样的人还有很多,大多是失去了生存欲望,身边亲人全部死去,不愿在世上苟活。
她低声叫了数次两个字的叠音,抱着布袋,身形向前倾倒——
在下坠时,她手中的布袋不由自主地松开,露出里面纷飞的小草——枯黄的、微黄的、雪白的、焦黑的、泛着一层青色的、没有光泽的、泥水一般的、形态各异的。
它们伴随着她和其他人的跳跃,由于重量过轻而随风扬起,像蒲公英的种子,仿佛要就此纷飞到四面大地,亦或是舞台上游离不定的光影。
她的头颅向下倾倒,身上的破布麻衣猎猎作响,仿佛天堂的羽翼,她的嘴角勾着笑,好像以此就能拥抱光明——
就像荷叶上泻过的水,留不下一点痕迹。
“嘭!”
一声巨响。
而后归于无声。
她之后,又是一连声巨响,尸体堆叠成山。
苏明安静静看着这一幕。
五分钟后,钟楼之上,自杀者的演出已经结束。士兵开始清扫尸体。
“铛——铛——铛——”
古旧的钟声传来,厚重悠远,为死者的魂灵敲响送别之音。人类生命的逝去再正常不过,无论是战死、冻死还是饿死,生命都仿佛羽毛一般轻飘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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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有这一幕——上百人排着队,以相同的方式双手合十自杀下坠而死,能让围观者感受到一股直击心灵的厚重。生命的重量,仿佛唯有这一刻才显得沉甸甸。
“……”
弹幕为之震撼,甚至短暂地卡壳了几秒,苏明安看了空无一人的钟楼数秒,合上窗户。
……休息一会吧。
他抹开下巴处的血迹,躺在床上,一股疲惫涌来——
……
他嗅到一股青草的芬芳。
石柱堆砌而成的四角亭子盖着芦苇与青草,脚下河流似一条条白色的带子,将飘落的银杏送至下游。阳光映照着水榭楼阁,环境苍茫宁静。
苏明安可以很确认,这是梦。
他身处一颗粗壮的银杏树后,脚下踩着叶片。
突然,他看见一道身影在不远处晃动。那人身着白色长袍,眉眼冷厉,眸色浅淡,行走之时带着杀气,令人望而远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