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千年人参甚是稀罕。莫不是我们长白山所产?”苏荣问。
鹿连城咧嘴一笑,说:“女侠好眼力,这株人参是多年前一位故人所赠,的确出自长白山。”
“什么故人所赠?我看是过去你为官,收受的贿赂吧。”说着话,苏荣将灶台上的枸杞、人参和黄芪各倒了一小把,喂进药罐子逼仄的开口。
鹿连城说:“说是贿赂,未免严重了些。不过与人方便,人家略表心意罢了。”
苏荣哼着鼻子,抢过鹿连城手中的药罐,兑上半瓢清水,掇在柴炉上,道:“古语有云:苟利国家,不求富贵(笔者注:此典出自《礼记·儒行》)。我以为,这才是你们士人官宦的本分哩。”
“那古人还说:君子有勇而无义为乱,小人有勇而无义为盗(笔者注:此典出自《论语·阳货篇》)。女侠与令师兄潜入皇城盗取七星荻萝,敢问你们是君子还是小人?”
苏荣一时语塞,思忖片刻,狡黠地笑着,说:“我又没说我跟我师兄是君子,就当我们是小人,那又如何?”
“仙山侠士都甘做小人,我做几回小人,也未尝不可哩。”
苏荣说不过鹿连城,瞥一眼坐在厨房门口摘菜的嬷嬷,回身离去了。半个时辰后,鹿连城将汤药端入岳父房中,竟发现苏荣坐在薛鸿儒榻前,面上现出三分喜色,却无半点讶异之情。苏荣见鹿连城进屋,忙起身,抽起薛鸿儒的枕头,扶他半卧,再对鹿连城说:“我来吧。”
薛鸿儒道:“你是贵客,这种事情,你如何做得?”
苏荣笑道:“我得夫人冰蒺雪蟾珠,不仅医好了内伤,法力也增进许多。我还未言谢哩。”
薛鸿儒喝过汤药,不一会儿就睡去了。苏荣和薛鸿儒坐在榻前,本来聊着薛鸿儒的病况,可是聊到一半,苏荣见薛鸿儒熟睡,转而问道:“你既入赘,为什么不住在薛府呢?”
“这宅子是二十年前才建的。父亲大人原想建好这宅子,我们都搬来住。然而薛蕲却不允。”
“为何不允?是嫌这宅子不如旧居?”
“这倒不是。”鹿连城示以笑意,说,“母亲大人与拙荆不睦已久,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原来如此。”苏荣不禁点头。她头上的发钗竟滑脱而下,摔到鹿连城脚边。她刚要弯腰拾起来,鹿连城却抢了先手,捡起发钗,把玩着,又放在鼻子跟前嗅着,说:“这发钗竟自带一抹清香哩。”
苏荣忍着喜色,说:“这发钗是我母亲的遗物,你若喜欢,拿去便是了。”
鹿连城睄向岳父那张死气沉沉的脸,确定他睡熟了,这才将发钗纳入怀中,压着嗓子对苏荣说:“我后日再来,送你一支三珠钗。”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谁又稀罕?”苏荣道,“我赠你铜钗,你便拿去,不必再赠我一支。”
说完这番话,苏荣端起榻边的竹托,离去了。直到鹿连城告辞,二人再未言语了。
一日清晨,莲香子为叶琮运功疗伤,随后将自己关在丹房,调息养气。苏荣起得早,卯初二刻已经修炼了一个时辰,本打算同顾乘风一道,去市集转转,不想顾乘风以冰蒺雪蟾珠修炼罡气,正在紧要关头。她便独自出了门,往太岩城南门走。太岩城共六道城门,东西向各两门,都是守城兵马的驻扎地,南北向各一门,市集设于城门口,紧贴市集的,是太岩城有名的酒肆、青楼、客栈。苏荣在市集相中一枚华胜,握在手心翻来覆去地看着。那华胜做工极细,三十二片黄铜牡丹花瓣上錾出纤细的脉络,孔雀石点出花蕊和花萼,色泽艳丽。然而看了好半天,她并未买下那支华胜,一则因为价格,二则因为她一年下不了几次山,在师父面前,如此美艳的头饰她是不敢用的。挑来挑去,她选了一支錾花方羽钗,付过银两,便簪在头上了。
一回头,却见鹿连城着一身靛青棉布大氅,杵在一间染坊的招牌底下。苏荣愣怔着,出于习惯,笑了笑,上前道:“怎的这般凑巧。”
鹿连城撩开大氅,步下石阶,说:“昨日药堂伙计失手,摔碎了几只研钵、药臼。我来购置些。”
二人并肩而行,起初都不言语。走到一个卖胡麻饼的小摊,鹿连城突然问:“你可欢喜胡麻饼?”
苏荣看向那小摊上叠成一摞的胡麻饼,答道:“我还未上山修行的时候,倒是极欢喜的。”
“说来也怪,小时候馋它,却难得吃上一回,如今吃得起,倒不觉它可口了。”
苏荣没有搭话,鹿连城便问她:“我看你聪颖灵秀,像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因何缘故竟上山修行呢?”
“你说我是官家小姐?”苏荣大笑,问道,“可有凭据?”
“凭据倒没有。你且告诉我,我猜得对或不对。”
苏荣故作深沉,道:“算你聪明,我父亲曾位至北魏埙州州牧。那年北魏兴宗皇帝登基,我父兄因为得了前太子的提携,那狗皇帝便以谋逆之罪灭我全族,那年我才八岁。若非我乳娘将我从狗洞里背出来,后来我又遇师兄,上了长白山,现下我怕是尸骨无存了。”
“难怪你与你师兄情同血亲手足。”
“那是自然。”说到这儿,苏荣像突然想起来,反问鹿连城,“我有一事不明,我若问你,你可如实答来?”
鹿连城笑道:“我若不说实话,来日必遭烈焰焚身,死无全尸。”
“你如实说便是了,还发毒誓作甚?”苏荣道,“我只是不明白,你既是罪臣之后,继父不过是个铁匠,薛家虽也算富贵,到底上不得台面。却不知你从前竟如何入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