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试试,小丫头。”
“嗯?”
“我说我会试试,虽然不一定能成功。但我向你保证,我一定会等到你回来,至于后面……”
“不用说了,足够了!大叔我们说好的,不许反悔!”
“嗯。”
沈杏舟在此刻的欣喜使她鬼使神差地凑向莫知休,然后在他的脸上轻轻印下,飞快地逃离,在莫知休根本没有反应过来的瞬间。
“好了大叔,你回去吧,千万不要忘了啊!”
“嗯,一定。”
——
——
我的名字叫莫知休,我想、我那伪君子至极的父亲取下这个名字,是选自于李商隐那句:“不知腐鼠成滋味,猜意鹓雏竟未休”一诗。年轻的时候我以为我应该是诗中的鹓雏,是那个遗世而独立,与普世愚昧贪恋腐鼠滋味,而形成对比注定不凡的鹓雏。后来我渐渐发现,我不过只是盘中死去的腐鼠,从出生就已经确立的角色。我从来没有跳脱出餐盘,就一直在幻想着成为用餐人的世界。
再过一个月我就三十岁了,如今回过头想想,或许那个疯子说的很直白,他才没有翻开全唐诗起名,他只是想让我知道停下,知道自知之明罢了。
我从没有想过会再次遇到顾樱筝,至少这几年从来没有想过。因为我过得不好,很简单,就是这个原因。
但当在公司门前遇到她微笑着挥手时,我知道我不可能逃离了。
“最近过得怎么样?”她还是和从前一样,热巧克力与米色大衣。在咖啡馆的座位上我看着她没有丝毫老去的精致面容,升起了好像还在十年前的错觉,那时我们还在一起。
小主,
“我过得……还行,你呢?”我迫不及待地要把这个问题抛还给她,因为此时袭来的自知之明让我词穷,很是窘迫,而我不想让她发现。
“挺好的,今年这个夏天实在太热了,如果不是来给我先生跑腿的话,我可能整天都窝在家里,空调病都要出来了。”她似乎是觉得我真的在询问她的日常,她回答地自然,而她越自然,我就越是显得无所适从。
“还没有结婚?”她似乎开始试图扮演我多年没见的好友一般,开始关心我的感情生活。
“对。”
“有女朋友吗?没有合适的吗?”
“我在等一个女孩,所以暂时不考虑其他的……你不要误会,她现在在国外。”这五年我从来没有和任何人谈起过我和那个丫头的幼稚约定,或许是因为怕被嘲笑,或许是因为怕被流传,又或许是我早就已经发现这个约定的难以实现。但是在她的面前,我还是说了出来,仿佛这样说能让我舒服一点,能让话题的主动权向我倾斜一点。
“我没有误会啊,咱们都已经八年没见了,我能误会些什么。对了,我刚刚听你们公司前台对你的称呼,莫总监?”
“是,自从毕业就在这个公司工作的……”
“你现在条件这么好,能让你等的女孩应该很优秀吧?”
“顾樱筝。”
“嗯?”
“虽然很唐突,但是我还是想问你个问题,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
对座的顾樱筝闻言稍微愣神,旋即拢了拢头发,“挺好的啊,我先生平时也不会过多干涉我的兴趣爱好。他如果公司闲下来了偶尔会陪我一起去旅游,若是他有事的时候,常常也会和小姐妹一起。你懂的,有的时候和男人旅游反而会很累的。”
“我是说如果,你知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如果把现在的我们放回八年前分开的时候,你会改变你的想法吗?”我有点焦急而又无助地交叉着双手,看向她,我对这个答案非常渴求,朝闻夕死我也愿意。
“知休……我不太理解你问的这个问题。”
“只需要告诉我答案就行。”
“你知道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
“答案。”
“不会,对不起。”
“谢谢。”听到回答的瞬间我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瘫软在沙发上。
“知休……我不清楚这些年你的心里是怎么想的,当年离开你我一直很愧疚,我总会去想应该怎么才能得到你的原谅。但是,只是希望你原谅。”
“我明白。”
“但那就是极限了,知休。如果我们还在一起,你会变得比现在更糟,我也会比现在糟得多。而就即便是如今的我们,不也没了相处时的良好氛围了吗?”
“谢谢。”
顾樱筝起身,对着仍在发呆的我挑了挑眉,“我看过你的诗集,《二十四气·苦旅》,‘蹉跎暮雨,赘冗西风’,写的真的很棒,继续加油。再见。”
——
——
今天又是六月十六,是距离我和那丫头约定后的第五个六月十六了。我从来没有去想过她会在国外留多少年的学,她会不会回来?我都不关心,因为我心里很清楚,一旦我开始关心这些问题,那很快就会有更多的问题袭来,压垮我。所以我干脆不去设想。
自那丫头离开后,我每周一、周四与周日都会在晚饭左右的时间驱车去五年前丫头下车的那个邮局旁的公交站台,然后在那个名为白雪街的街道上来回开三圈,周周如此。
今天是周六,我本不应该出来的,但想到五年前的夜晚,又想起前日顾樱筝所说的那些话语,我决定交给命运来抉择。
我翻箱倒柜地找出所有这几年抑郁症严重时所写下的遗书,开始数张数。若是偶数我就出门,奇数便留在家里。
一共是一百四十四张。
——
下雨天的街道很堵,我开到白雪街时已经晚上九点了,在邮局站等车的人很多,借着堵车的时间我在车上细细地看着。没有喜悦、没有紧张、没有失望,我跟随车流驶离了白雪街,没有像往常一样转弯回去再转两圈。我清楚地知道这样多转两圈并不能真的帮助我找到她,这不过是给我心里安慰的方式罢了,给自己的一个:自己已经用尽全力去尝试不错过她的一个假象与安慰罢了。
但今天我不需要这样安慰自己了,因为我心静如水。察觉到自己这样的情绪,这倒反而让自己陷入了崩溃。
车载音响歌词无比刺耳:“他们说成长的课题,是对时光说对不起。然而日子乐此不疲,不准谁道歉赔礼。”
这时候有一道声音在心里响起:差不多就到这里吧。
声音响起后,就再也没停息过,直到我妥协:也是。
——
想明白了这些,我又欣赏完了窗外的烟花,将药盒盖子打开。
第一个发现我的会是谁?
这是我入眠之前最后想知道的事情,可惜我没时间思考了。当然即便我思考了,我也得不出答案。
——
——
“喂?”
“杏舟,不是喊你晚上吃饭了吗?还没出门嘛?”
“嗯……”
沈杏舟对着电话有些发愣,她回国已经两个月了。因为毕业于康奈尔,所以回到国内很快就找到了自己满意的工作。而她与好友的关系也很快就回到了出国之前,她很少会拒绝好友的饭局。
但今天是六月十六,是她与那个大叔分开的整五年。在她回国后她也曾鼓起勇气去过一次曾经大叔租住小屋的小区。但那里早在三年前就已经拆迁,她的心中有些惋惜,但更多的是庆幸、还有松了口气,这样的想法让她感到了一丝罪恶。于是她决定每周二与周六都会在下班时绕路路过那座邮局站台,今天也是周六,但她很早就请假回家了。她的身体很不舒服,总是会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压在自己心上喘不过气。
窗外的烟花在她皱眉时绽放,“今天是什么特殊日子吗?为什么要放烟花?”
“什么日子都可以放烟花。”
“那能表达些什么呢?”
“不是为了表达,是为了逃避表达。”
想到这,沈杏舟长叹了一口气,拉上窗帘,走回了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