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八十一章 零点(下)

浮云列车 寒月纪元 3805 字 2个月前

“杀了谁?”尤利尔喃喃道。

使者没回答。他的身影在月光中消失,鬼魅一般在身后浮现。尤利尔心知自己来不及作出反应,然而他的手脚忽然变得很轻,空气也失去了阻力,周围环境中的一切物质都在传递出顺从的力量,驱使他提起了符文之剑。

锵得一声,犹如钟鸣。这一刻是今夜的零点。命运的零点。

剑横在前,挡住白骨般的剑刃。符文不断崩解,又不断重组,尤利尔咬紧牙关,格开了那把“钥匙”。

“不行!”他恳求。

使者恍若未闻。一剑接一剑,圣经与誓言碰撞,撕碎了神文。被揭穿真面目后,他下手更是毫无保留,学徒只得后退,同时对拉森喊道:“快跑!”

天文室教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随即吟唱起咒语。身后的废墟里,一扇红门逐渐浮现,合页边似乎有鲜血渗出。他就要打开门……

尤利尔听见一声轻笑,手上的压力随之一弱。

“到我这儿来。”某人的声音。熟悉的声音。

月光下,地板上撕裂的痕迹渐渐溢出了暗红的水珠,滴滴流淌,迅速汇成细小的水网,涓流不断。眨眼间,这些水道串联奔涌,如同密密麻麻的血管,笼罩了大半个房间。

拉森变了脸色。他勐然抽手,看到红门化作一滩血水,无声无息地洒落在地板上,填满了最深的裂口。

真的是你。“帕尔苏尔?”尤利尔用梦呓般的口吻问道。

使者眼眶中的火焰暗澹下去,取而代之的是苍之圣女温柔的目光。她一步迈出,从高大的盔甲中走出来,距离学徒仅有半码。无声涌动的暗色波涛上,圆月高挂,窗栅将倒影切割得支离破碎。帕尔苏尔伸出手,无甲的指头搭在他的剑上。

她并没用力,尤利尔却觉手上力如千钧,不由得缓缓放下剑,生怕符文割伤了她……哪怕只是幻影。

“这不是训练了,尤利尔。”她轻柔地开口,“你会受伤的。”

学徒僵在原地。他想起在绘图室的惊鸿一面,雷鸣夜雨中,如幽灵般出现的人影。她的拥抱与抚摸,那些充满情感和抚慰的话语……原来都不是梦。

难怪乔尹根本没有过问帕尔苏尔的事,他们一直都在一起。

“别怕。”她微笑,“我是真的哟。”

“我……我们见过几面。”尤利尔语无伦次,“你认得我?我以为那些是我的想象,幻觉,是圣经的副作用。我根本……”

“我们在梦里就认识啦。”帕尔苏尔凑近他。神文这次无害地穿过了她的身体,尤利尔却能感受到她手臂的温暖。“那不只是乔尹的梦,还是我的梦。所以黑骑士有两个锚点,才让他骗过了你的眼睛。”她故意眨眨眼。“我总想着回家,回到圣瓦罗兰……苍之森。那里有一棵白蜡树,是我在获得圣女花冠时栽下的。它长得比莫尔图斯花园里那棵更高大,我能在梦中见到它。”

“那……梦里的……就是你?”

“是啊,亲爱的。”帕尔苏尔再次环住他。使者静静地注视学徒笨拙地俯下身,抓住她的肩膀。

被人拥抱的感受尤利尔不陌生,但帕尔苏尔是不一样的。他陡然间失去了全部意志,神秘,火种,神术……统统如朽坏的铠甲一般脱落。他仿佛赤身裸体,刚刚降生到这个世界,而她作为这世上第一个迎接者,正充满喜悦和希望地对他表示接纳。

尤利尔记得自己还是四叶城修道院的学徒时,他和同伴都在院子里等待。有人等来铁匠、裁缝、马夫或厨师,就此跟着他们离开。有人等来一封长信,选择留在教堂当修女。几个男孩等来立在后墙的无字石碑,他们更小的时候还在那儿撒过尿。当时这些孩子的哭声教所有人都心生怜悯。然而,来历清晰的同伴是少数,跟大多数人一样,学徒什么也没等到。

这不是他的错,只是有些东西出了偏差。原来她和乔尹一直都在里世界诺克斯,所以没人来找我。尤利尔明白了。他踏上列车,不是背井离乡,而是回到家去。是他找到了他们。

“你该早些告诉我的。”尤利尔闷闷地说,“为什么瞒着我?”

“很多顾虑。很多很多。”帕尔苏尔叹息一声,“在神国外,我很难亲自出面。好在有些事无需说出口,我们也都心知肚明。”

尤利尔受伤地望着她。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说实话,我也有点,呃,大概是害怕罢。万一你不同意怎么办?诸神塑造了你,我怎能将她们的杰作当成私人馈赠?”她继续用力,甚至踮起脚来。他们面颊相贴。“但你就是。亲爱的,我知道你就是命运的馈赠,是我们这辈子都没能得到的孩子……如果你愿意的话。”

“如果我愿意?”尤利尔发起抖来。他竭力克制,但身体不听使唤。他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不断生长——这时他看见地板上不断蔓延的鲜红的纹路。

……仿佛有冷水从头淋到脚。尤利尔喉咙一干,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他轻轻推开她。“你……你想让我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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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你,家就不完整。”帕尔苏尔松开手臂,依然凝视着他。“亲爱的尤利尔,跟我们走吧,再也不分开。我从没当过妈妈,也许我没什么天赋,可我们总能得到幸福的,我们和你,我们可以为你付出一切。亲爱的,亲爱的!相信我吧。到我这儿来。我们一起建立我们的理想,所有人的天国。我爱你,我们需要你。”

她向他伸出手。

我等了这句话很久。尤利尔闭上眼睛。在十几年前,他向盖亚祈祷,想知道自己的来历。甚至在寻找艾肯,那个玛奈的孩子的时候,他忍不住去想自己的母亲。她是什么人?是什么样?她爱我吗?会想念我吗?她真的存在吗?当这些问题只有最后一个有答桉,反而引起更为可怖的怀疑,引发更多令人心碎的问题,让幻想也变得胆战心惊。

于是当玛奈祈求时,他发誓为她,为艾肯,为自己寻回其他问题的答桉。

现在,尤利尔再也不用找了。他本就不是孤身一人。

“不。”他说,“不是现在。”更为汹涌的感情淹没了他,学徒不由得狼狈地擦了把脸。“不该是现在的。”

“尤利尔……”